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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白  <火照之路 >叁

 

 
到了辦公室後,加加知迅速指導後輩他們不會的地方,俐落的指揮讓許多未完成的進度突飛猛進。加加知一面處理著繁雜的公務,一面想要早點收工,畢竟放著一隻受傷的小動物在家裡實是有點危險,加加知還是很擔心他。所以他飛快的批改著堆積如山、後輩無法解決的方案,希望能早點下班。

半晌後,加加知離開辦公室,快速的行走在道路上只希望能早點到家。寒冷的冬夜,加加知穿著一件臨時披上的大衣快速行走著,寒風吹來有些刺骨,但家裡那個小小的存在卻不知怎的,微微溫暖他的內心。

尋著熟悉的大廈乘著電梯到達七樓,走過開著微微暖氣的走廊,打開家門前的鎖,浴室嘩啦啦的水聲映入耳畔。

加加知皺起眉頭,為什麼會有水聲?一般來說以一隻小動物的身形是碰不到開關的,更別說他現在身受重傷,也不太可能跳到開關的高度。

難道是遭小偷了?七樓的高級公寓?

腦海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加加知盡可能放輕步伐靠近不斷傳出水聲的浴室。考慮到來者可能會經過自己房間,加加知從連接浴室另一頭的洗衣房進入。走過洗衣機時,加加知瞥到隨意掛在一旁的中式漢服,熟悉的華美白色服飾和自己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是那個人身上穿著的衣服。

白色底的絲質布料旁編織著碧綠的綢緞,上頭鑲著中式的圖案,為這看似單調的漢服綴上一層華麗。這件漢服加加知近年一直尋找著各式古裝愛好者的收集清單,但查到的不是已經絕跡,就是天價。

畢竟是在數千年前才有的服飾,加上以現在技術難以重新以古代製法做出一樣的衣服等等因素,這件衣服除了那個人以外應是不會有他人擁有。

他以幾近虔誠的態度觀覽著那襲袍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是他。”

他的內心肯定,同時加快了步伐,站在浴室門口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為了不驚擾裡面的人先是推開一個小縫,而後卻直接踹開整扇門。

為什麼不慢慢打開門?

這個連加加知也不知道,就是一種生理上的反應咆哮著要他用踹的,連他自己也難以控制。“我什麼時候開始變成踹門魔人了?”等等的自我吐嘈還沒想出,他便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白皙的身影快速站起,雙手舉在胸前表示投降,同時清晰露出他腰上的眼紋和腹部小小的傷口。下身因為熱水的霧氣顯得朦朧,加加知內心偷偷咋舌――應該要加強浴室抽風機的效果。

那個人赤裸的白皙身軀一絲不掛的呈現在加加知眼前,胸前的兩朵紅櫻含苞待放,乳尖因接觸寒冷而微微站立。

加加知瞇起眼審視著眼前自己一直思念著的人物,多年不見便以如此誘人的姿態呈現在前,小加加知微微的挺立他早已不想在乎。

何時開始,他對他的憧憬轉為愛慕轉為情慾?

何時開始,他對他的依戀轉為渴求轉為慾望?

十二年來思念化作言語唯一的話,要說些什麼該說些什麼加加知根本無法思考。

「是您……。」

男中音響起,迴盪在浴室中。

――一切,還只是開始。

「誒?小哥,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嗎?」面對他的疑問,那個人卻是一臉茫然的望著眼前的自己。

“不記得了?”加加知有些恍惚,被自己憧憬十多年的人將自己忘記的打擊。加加知不知道能用什麼心態或是表情面對這種心情,也不知道能怎麼接續下一句言語。

生長在孤兒院的加加知雖然清楚如何明哲保身的辦法,卻不知道怎麼跟人相處。就像是用木箱把自己的內心完全封印了起來,一點點也不願意吐露給他人;箱子封的越緊,和外在的隔離便越強烈,在他發現時早已忘了如何表達情感,留下一直以來偽裝自己的面癱表情。

打開那個木箱的人,正是那個白衣神明。從小時候開始,加加知的表情便只對夢裡的那個白衣神明有所變化,就算只是一個嘴角的勾起,白衣神明也知道他是在笑;微微的蹙眉,他便也明白今天加加知的心情不好。

祂會纏著加加知追問他理由,用祂那柔軟而溫暖的手搓揉著他的頭髮,或是將加加知抱在懷裡像是抱著娃娃一樣疼惜,直到他願意向祂傾訴。

就算只是在夢裡,卻仍能照耀他的內心,神明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

加加知心情不好的理由很簡單,有時候是附近的小動物過不了冬而去世,或是他被同學罵孤兒等等。雖然罵他孤兒的那些孩子們現在可能在近似於地獄的地方後悔,被倒掛在樹上等著戳眼之類的,但加加知還是很在乎。

「孤兒有什麼不好?我也是喔,孤兒。」一次加加知對祂說道他很討厭別人叫他孤兒時,白衣的神明不介意的比了比他自己說道。

「您不是神明嗎?」深愛萬物也被萬物愛著的存在。小加加知鼓起了臉頰,像是倉鼠一般的渾圓面頰十分可愛,但眼睛投射出來的是直直的不信任感。讓伸出手想戳戳他臉頰的白澤收回手指,接著回道:「可是也算是孤兒呦,你看,全世界只有一個的神明大人。」

「明明也有其他神明的不是嗎?」所以說青春期的國中男孩子特別不好管,身體跟心靈,發育的同時腦袋也特別靈光,對於小小的東西也會深入思考。更別說是天資聰穎的加加知更是如此,提出質疑的同時也在尋找知道白澤身份的線索。

白澤想了一會兒,以不曝露身份的方式回道:「神明很多個,可是跟我一樣,同一個物種的只有我一個。所以我的名字跟物種名也是一樣的呦。」

「嘖……。」本來以為能問出他的名字的,加加知垂下頭看似失望,白澤拍了拍他的頭輕聲告訴他:「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

在他想起來之前,祂卻先忘了他。

但,他很在乎卻也不那麼介意。

因為,至少,至少,他還記得祂。

就算您忘了我,只要我記得您那就夠了。

#

「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加加知壓抑著自己的滿腔情慾,在一切靜如止水後,他穩穩的問道。

白澤輕聲的嚥下一口口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連那男人從方才開始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除了鬼灯以外那麼暴力的人物。白澤的思考目前只跟進到他進了浴室泡澡,準備出來前門被一腳踹開。過於震驚沒有顧好自己的貞操便直直站起來,起身後氣氛便一直維持目前的極度尷尬狀態。

明明身處在溫暖的浴室,此時白澤的體感溫度卻像是處在八寒地獄,氣氛彷彿被眼前的高壓製造機凍結。他真的不懂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為什麼眼神能夠這麼冰冷,他的眼所觸及的一切宛若是會被他冰凍似的,令人發寒。

化解氣氛的回答,白澤帶著玩笑似的語氣回道:「呃……被你……撿回來的?」

啊啊啊如果有一個洞真想狠狠鑽進去啊!至少不用讓一個男人以審視他的目光觀賞他的全裸,加上他無意識間的投降手勢,更是讓他全身上下顯得更加毫無遮掩。

白澤僵直身體,等待眼前那個男人的回覆。

「撿回來?我只記得我撿的是一隻羊,不是人。請問您是怎麼進入屋內的?」加加知皺著眉,露出有些疑惑的樣子。自己一直思念著的人主動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還是以如此魅惑的姿態,這實是難以叫人抗拒。

多少次的夢裡,加加知夢見他額上長著一直角,身穿玄色和服,和眼前的人渡過多場魚水之歡。那人的嫵媚,那人的嬌嗔,那人的百般媚態全部呈現在另一個“自己”眼前。

那些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夢醒後身旁冷冰冰的床鋪卻告訴他一切都只是夢。

――如夢,似幻。

 「您不回答我會報警將您移送法辦,還請你回覆我。」其實不可能將他送至法處的,加加知只是看在眼前的情況希望祂能快點給出自己答案。

加加知早就注意到他腹部不斷微微滲出鮮血的傷口,雖然有經過簡易的包紮,但經過方才快速站起的大動作傷口大概已裂開。眼前的人兒雖然故做沒事的直直站在那裡,但腹部的痛也讓他瘦弱的身軀微微搖晃。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思念以久的人會以這種重傷的姿態出現在自家浴室,還是先早早幫他再次包紮、上藥加加知覺得更加重要。

所以他催促著眼前的人兒快點回覆他,好讓對方快點休息。

但祂只是呆愣的站在那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彼界有太多東西不能告訴現世的人類,基本上就連互相交流也是不被允許的。白澤思考著要怎麼在不洩露太多關於彼界的事情,告訴眼前男人自己的來處跟化解目前的窘境。

眼前的男人長相十分清秀,不得不說稱之為帥氣,如果更常笑應該會有不少女孩子暗戀他吧?而且有點在意的是――他跟地獄輔佐官鬼灯長得幾分相似,不,是完全一樣。

――有時後一切的偶遇在命運之下,巧合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知道自己缺失的情感線索在於鬼灯,而眼前的男人長相可說是跟他如出一轍。如果說對方真的是鬼灯的轉世,那對待他的給與他的情報也不能完全比照現世人類,畢竟地獄輔佐官的靈魂不完全屬於一般的魂魄。

他更為堅強更為黑暗,他的魂魄甚至可說是代表地獄,轉生之後如果回覆身為“鬼灯”時的記憶,甚至可以直接上任重新成為輔佐官。

在考慮要不要將一切直接告訴這個“輔佐官候選人”的時候,白澤的身體被加加知直接抱起拖出浴缸,濕漉漉的身體碰到剛剛從外面回來、冰冷的黑色外套,白澤不禁打了個寒顫,縮在加加知懷裡微微顫抖。加加知見狀加快步伐,走出浴室後將白澤直接甩到床上,讓他整個人裹在溫暖的棉被裡。

「喂!很痛耶你在幹嘛啊!?而且這樣棉被會溼掉不是嗎?」直接砸在棉被堆裡的感覺實在不好受,更別說眼前這個男人毫不在乎直接除碰全裸的自己什麼的。

一陣火辣辣的感覺從脖子竄上,已經分不清這是羞恥還是其他的感覺,通常和妹子們在一起時,也沒有人敢直接觸碰他的身體或是肌膚,大多是他主動為之。而眼前的傢伙明顯是個男人不是可愛的妹子,更別說白澤有著他跟眼前的男人長著同張臉的“鬼灯”求歡畫面的記憶。雖然當時是沒了感情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同意跟男人上床,但既然上了床而自己又是那般舒適的樣子,代表一定是自願為之的。

然而現在被這個男人這樣抱著,內心真是說不出的尷尬和羞恥。突然接觸到的柔軟床鋪,更是讓他禁不住的破口大叫。

「棉被溼掉是無所謂,請您現在不要動,我幫您上藥。」加加知不知道從哪裡丟出一件白色的襯衫給白澤,接著他拿出藥箱,同樣坐到床上看著白澤默默的把襯衫套上。

白色的襯衫長度剛好可以遮住羞恥的部位,明明兩人身高一樣,但他穿這加加知的衣服卻顯得大件許多,估計是身形纖細跟壯碩的差異。

如果可以加加知想一拳揍死剛才丟給白澤襯衫的自己,白色的襯衫搭在泡澡泡著全身嫩粉的白澤身上,反而比全裸更加惹人侵犯。小加加知不禁充滿朝氣的昂起和這樣型態的白澤打招呼,加加知咬牙憤恨自己的小東西這麼有禮貌,明明是如此嚴峻的狀態卻還是富有朝氣。

好不容易抑制住他的精神後,加加知持續思考著。

本來想說先問出一些他的事情的,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他愛慕著的人這樣身受重傷還寒冷顫抖的可憐樣子。所以他將自己的好奇心擺在一旁,先為眼前的神明大人療傷。

加加知打開藥膏,將它適量塗抹在棉花棒上後,看著白澤的腹部露出“和善”的表情。只能說是不愧是輔佐官的魂魄,眼神兇惡度不是一般的等級。白澤只覺得他就像一隻逮宰的小動物,於是一個寒顫後拿過加加知手中的棉花棒說道:「哈……哈……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直覺告訴白澤如果讓眼前的人上藥會痛的要死,再者他目前不是小動物的型態,兩個大男人躺在床上擦藥畫面怎樣都不太對勁。當機立斷還是自己解決來的好,擦完藥後趁著男人睡著就馬上離開,避免說出不必要、過多的資訊。

加加知輕聲嘖了一聲,一點點也好,想要多多觸碰眼前這個人。話說自己練習上藥就是為了終有一日能幫上祂的忙,結果祂還是不需要自己的任何支援。

被單方面給與的感覺很差,加加知一向這麼認為。

白澤俐落的為自己上藥,熟悉的動作和手法,讓加加知更加確信眼前的人就是他夢中一直思念的對象。

「怎麼了嗎?擦完藥之後我馬上離開,相關費用之後會再給你……。」白澤偷瞄了一眼一直瞪著他擦藥的男人,他的眼神不管是在記憶裡或是現在都讓人發毛,真不懂過去自己是怎麼同意和他滾上床的,光是看到他的臉就無法做了吧?

拉開紗布後延著腰綑一圈固定傷口,最後打了個結,白澤在包好傷口後起身準備拿回自己的衣物。現在的穿著根本像是從奇怪店鋪裡逃出來的樣子,就算他能自由切換是否讓他人看見,但若是遇到同為彼世的姑娘,穿成這樣豈不是羞恥兩字可以概括的。

他將襯衫的扣子扣上,拉了拉下擺希望能完全遮住他尷尬的部位,起身準備去浴室拿回他的漢服。加加知看見他要離開,上前擋住他的去路並且說道:「費用是不用了,我需要您幫我一個忙。」

「嗯……要看看是什麼忙喔,如果是我能力所能的當然可以……。」有些遲疑的回答,白澤想著如果這人有什麼自己能為他做的當然再好不過,畢竟若不是他發現了自己,他現在還有可能在雪中等著傷口復原,不會是目前這種生龍活虎的樣子。

「最近我的公務比較繁忙,到下週出差以前一直是這種狀態。可以請您在我下週出差前幫我管理家務嗎?」其實加加知一直都很忙,只是為了不要造成眼前人的麻煩並且給出一個期限,最好的方法就是到下週出差為止。加加知看著眼前的人,他思考了一會兒後,笑道:「好啊,簡單來說就是像是家政夫之類的工作對吧?這週就放心交給我來吧。算是報答你照顧我的回禮。」

「照顧您?我記得我根本什麼也沒有為您做不是嗎?」

「唔……就是泡澡啊藥膏啊,對了!還有照顧那一隻小動物。」

「我們是一體的。」白澤想了想該說和不該的地方,最後決定簡單的帶過這個話題,用一句言語化解加加知的疑惑。

「那就麻煩您了。」加加知了解這人言語間的小心和謹慎,畢竟對方身為“神明”不太可能簡單的說出自己的底細和身份,他也知道依照祂精明的頭腦再問話下去也只是會被簡單帶過。與其逼問對方不如慢慢釣出答案,一週的時間可以思考可以掙扎,只希望祂能多多陪在自己身旁。

#

「歡迎回來~」打開門的剎那,飯菜香味撲鼻而來,日式煎魚配上白飯,還有許多色彩豐富搭配的炒蔬菜。雖然中午也有份量十足的便當,但一整天的工作結束到九點回家,加加知的肚子早就飢餓難耐。

廚房裡回首一個身穿白色圍裙的男子,他笑著與自己對望,眼角的一抹嫣紅綻放出豔麗的色彩,溫柔的嗓音輕聲說道:「還有湯就全部做好了,你先去洗個手等我一下喔。」

這樣一般家庭常上演的日常,對加加知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日子。他將手中的公事包掛到熟悉的位子,洗過手後,坐到餐桌前看著在廚房忙碌收拾的白色身影。

「我來幫忙吧。」加加知說道,並接過白澤手中熬煮味噌湯的湯匙。加加知將他粗實的手掌覆在白澤的手上,白澤則是鎮定的抽回手後,哼著小曲走到廚櫃旁,拿起一個個瓷白色的碗盤準備成裝剛做好的料理。

對於白澤如此的從容和冷靜,加加知內心有著無限的焦躁感,似乎在夢裡,也曾有類似的感受。

夢中的場景最常出現的,是兩人歡愉後的“隔天早晨”,自己到達他所在的店鋪拿藥,或多或少期待著欣賞昨日在他身上留下的“戰果”。然而打開店鋪門所見的是那個人一如往常在和女客人聊天的畫面。

他趴在桌子上笑咪咪的和女客人們搭著話,看見“自己”時轉過臉畔露出厭惡的樣子,接著喊著“惡鬼你怎麼又來了啊!”之類充滿排斥的話語,彷彿前夜總總不曾發生似的。一瞥他的頸部昨日應該留下傷口的地方

――一無所有。

那是一種焦躁感,不管怎麼做,都不可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東西,祂永遠不會是屬於自己的。加加知甚至懷疑夢裡的那個神明會答應和“鬼灯”做愛,或許只是一種慈愛一種縱容,只是身為神明博愛萬物的延續。

他淡然的態度一直是擱淺在自己心中一個莫大的打擊,也是催促自己夢醒的鳴鐘。

“啪”

加加知握著熬煮味增湯的湯匙的力道逐漸加大,終於可憐的湯勺不幸頭手分離,應聲斷成兩半。

白澤成裝好料理後,回首看見的就是加加知面色凝重的拿著斷掉半截的湯勺,他走過去將手在加加知面前晃了晃說道:「吶……味增湯都要燒焦了喔……。」

沒有回應。

「…………唉。」白澤無語的接過剩下一半的可憐湯勺,明天去超市再買一個吧。想著加加知家裡的物品大多是單數居多,牙刷杯子等生活用品雖然有備用,但廚房用具卻是單數而且看起來很久沒用過了。想想也是,一個單身的男人每天將近九點到家,回家就累個半死怎麼可能自己下廚,三餐應該是外食居多吧?就這個禮拜讓他吃些營養均衡的吧 。

戴上手套將湯匙取出,幸好剩下半截的湯勺看似勉強還能用;拿出兩個日式的木碗分裝好後,白澤再次嘗試搖了搖佇立在旁的加加知。

「吶……吃飯了喔。」

沒有回應。

這男人是機器人不成?電池沒了所以現在不會動嗎?還是要扶他坐下餵他吃東西?不管怎麼說,眼前的大男人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實是令人發毛。白澤將臉湊了過去,猶豫著要不要幫他測量體溫看他有沒有發燒,誰知加加知一個前傾,唇輕輕的相互碰撞在一起。

與加加知的唇相碰的剎那,他悄悄的伸出舌頭試圖試探性的探入白澤的口中,誰知對方雙唇緊閉讓他無法如願。所以他只奉上一個輕啄後就將唇移開,意外的是對方並沒有破口大罵或是露出嫌棄的樣子,反而是像方才一樣的,淡淡的移步到餐桌旁,冷靜的坐下。

為什麼他會這麼平淡?

為什麼他不對於自己的舉動有任何反應?

加加知看著這樣的白澤,更加確定並重疊自己和夢中的那個“鬼灯”,不管多少次和他傾吐愛意,對方始終無動於衷。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眾生的感覺。

事實上,祂也的確是神明。

白澤輕撫著方才被加加知輕輕吻過的唇,那是在記憶裡和鬼灯相吻時,截然不同的感受。鬼灯的吻一直都是粗暴的,每次只要一吻上就不會放嘴,將舌頭任性的伸入他的口中搜刮他口內每一吋餘韻,而自己也不甘示弱的用多年來熟練的吻技回應他。

直到兩人吻到缺氧而稍微暈眩時,鬼灯才肯放嘴讓這老爺爺有喘息的空間。

吻的感覺,他還記得;吻的纏綿,他也不曾忘記。可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當下的心情。是喜悅是慈愛是玩味還是其他的感覺白澤完全無法推測或是想像,親吻對象是男人已經夠奇怪了,更別說對方是自己“表面上”看起來討厭的人。

是不是真的討厭,相處時實際的心情,他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對於這個鬼灯自己有著無盡的歉意,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因為輔佐官的死,和自己息息相關。

他記得,他在血泊中趴在鬼灯屍體上,露出難看笑容不斷呼喊他名字的樣子;他也記得自己願意奉獻一切只為了救他的拚命模樣。但他卻不記得了,自己為什麼那麼瘋狂的想要拯救他?

一切感情流失後,留下來的,只有歉意。

“對不起。”

不管何時,現在的他對鬼灯,或是對他的轉世加加知都是持著一樣的心情。所以不管對方對他做出多麼荒唐的舉動,他都默默承受試圖讓兩人的關係“正常”的運轉下去,不是戀人仇人或朋友,而是神跟人類。

――最親密也最疏遠的關係。

他知道加加知一舉一動中吐露的他對於自己的好感,但他也知道分寸的重要性,所以他死守自己的內心不能被任意牽引。長年和女孩子們在一起訓練下來的,便是控制自如的表情。所以他以冷靜來迴避任何一次加加知對於他好感的表現,公主抱,牽手他一一抵過,但剛剛的親吻……。

他只希望認真吃著料理的加加知沒有注意到他心臟跳動的莫名速率。

#

「好吃嗎?看你吃得那麼快,午餐份量不足所以現在很餓?」白澤拄著下巴,看著從剛剛開始一發不響低著頭掃空飯菜的加加知,他狼吞虎嚥的樣子讓人懷疑他是餓死鬼投胎,怎麼速度能快成這樣。

中午的便當算是試做,因為不知道加加知食量的大小所以憑著猜測和直覺做了份量略多的中餐,是以白飯和漢堡排為主角的日式便當,並且增上許多護眼的蔬菜如紅蘿蔔和青椒,為了避免加加知可能挑食,他還特地將青椒切細混入菜色裡。全部準備好後,他還特地夾了一張畫有貓好好的小字條,上面寫著“上班加油呦”等打氣的文字。

先撇開那個看起來充滿詛咒式的奇怪生物,在加加知拿出餐盒,打開便當的剎那,整個公司的女孩子可以說是心碎加心痛。一來對於加加知有“女朋友”的臆測極度震驚,二來自覺自己的料理程度不可能達到那個便當的精緻和細膩感到痛心。更別說裡面竟然還放著寫的文字如此秀麗的字條,這除了愛妻便當沒有其他遐想空間。

加加知則是一臉看似淡定內心澎湃無比的品嚐白澤的手藝,煎的恰好的玉子燒,偏甜的口感完全擊中加加知愛好的味道;鬆鬆軟軟的漢堡排入口極化,裡面甚至混入許多切的極細的蔬菜類顧及營養的平衡;小巧的醃漬食品美味的味道和入味的程度,讓人無法相信是一個早上就能完成的。胡蘿蔔和生菜靜靜的躺在便當盒的一隅讓整個便當配色顯得更加鮮活,明明是簡單的料理,卻讓人回味無窮,適當的份量更是讓加加知整個下午的工作充滿活力。

怎麼會不夠?應該說是太完美了。

「您放心,中午的午膳十分優異。我吃的這麼快純粹只是因為太美味了。」加加知一邊嚼著食物一邊扔出了一顆直球,這麼坦率的讚美出於眼前人的嘴裡白澤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張臉對著自己講出好聽的話。

白澤的臉感到有些發燙,他摀起臉試圖遮掩自己的表情, 總覺得一切的武備在這個男人面前全部蕩然無存。但他還是必須矜持,必須偽裝。

加加知注意到從方才開始,白澤的筷子就未動分毫。想到也許他的傷口還沒完全復原,今天就直接麻煩他幫忙自己是否太勉強。加加知猶豫了一會兒,挾起一口菜放入白澤嘴中,抱持玩味和期待心態等著對方的反應。

一秒。

兩秒。

三…………。

「啊啊啊惡鬼你在幹嘛啊啊啊!!!」白澤滿臉通紅的拍桌破口大叫,看他臉的紅熱和燙度,估計可以將微溫的料理加熱到原來的熱度。加加知看著他這樣的反應,心裡有種異樣的滿足感,關於眼前這人對於自己的一舉一動並不會完全視若無睹,還是會有些反應的事。

他壓沉自己的嗓音,盡量維持冷靜和沉穩,卻不經口出惡言:「我只是看見您有些癡呆的樣子,所以代為餵您吃飯罷了,還是您需要我嚼碎後嘴對嘴為您吃飯呢?」

加加知收斂他因為惡言相向而有些歉意的表情,故作沒事的比了自己的唇。白澤看見他的動作,臉更加通紅了;抓緊這個機會,加加知再次問道和數十年前相同的問題:「還有,我的名字是加加知,不是惡鬼。」

「請問您的名字是?」

“這種時候還是保密為佳。”一個輕柔的嗓音落在白澤耳畔,是他自己的聲音卻彷彿不曾說過。上次說這句話是何時呢?似乎是在很久之前,他載過幾個小鬼去花耶姬那兒時說過的話,再來就是……。

好像在十年前……?

記憶有點模糊,有印象但是記不清。這情況和感情被奪走時是一樣的狀態,果然在和遊光的封印任務開始後,他的記憶和情感便有些異動,雖然看似微不足道,但白澤卻更是在意。

「這種時候…………。」就在白澤想給出跟十年前一樣的答案後,加加知率先說出自己一直惦記著的,不知為何覺得會讓眼前人再次表露出不同樣貌的“名字”。

「白豚。」

冷徹的男低音吐出的,是清晰的這兩個字,白澤頓了一下後如同加加知直覺似的,露出了不同的反應,快速的說道:「是白澤不是白豚啊啊啊!你著惡鬼!」

「啊…………。」發現自己說溜了嘴,白澤摀住嘴巴,但這兩個字早已清晰的映入加加知腦海。

“白澤”是嗎,真是好聽的名字。在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後,加加知赫然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兩個字更加適合拿來稱呼眼前這個神明的。

但他隱藏心中的欣喜,接續方才的話題以平穩的與其繼續回嘴:「不用在意,我只是覺得稱您為白豚先生很符合您的外在形象而已。原來您的名字是白澤先生,真是失禮了。」

講了這一大串話其實分明是在損自己像是白豚嘛……。這點白澤還是聽得出來的,但礙於他現在是寄人籬下,眼前名為“加加知”的男人又還是有恩於他,白澤並沒有說出心中的吐嘈,而是尋著記憶裡跟“鬼灯”說話時的模式:「哼,既然你這樣想那我也要叫你“惡鬼”。誰叫你的表情總是這麼可怕。」

「連“加加知”三個字都記不住,真的跟豚一樣呢,如果您的大腦無法記得那就隨便您稱呼吧。」

「不過就是“加加知”啊!我知道的!哼,惡鬼。」

總算是聊開了,雖然目前的氣氛不如加加知所預料的和平相處,但這樣的狀態總比白澤一神高高在上看待自己來的好。這樣的爭吵模式讓加加知莫名的感到有些安心,彷彿這才是兩人平常相處的模式。

另一方面,對於白澤,卻又是額外的痛心。

和加加知這樣爭吵式的相處,讓他有種回到千年前的錯覺,但對面坐著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那個“惡鬼”了,只是他的靈魂,更貼切的說,是鬼灯的靈魂但有著不同記憶的陌生人。眼前的那個人不記得自己也沒有兩人過去四千多年的記憶,沒有記憶的鬼灯靈魂還會說他嗎?

是,也不是。

沒有了過去記憶的這個加加知,有著和鬼灯不一樣的生長環境和人生,雖然個性相仿但還是會有微妙的不同,畢竟兩人在不同環境下長大的。然而倘若這個加加知恢復身為鬼灯的記憶,那他,還回的來嗎?

這是白澤不想也不願去考慮的問題。

他不知道對於加加知要以什麼心態和態度去面對他,就連對於鬼灯,他也不知要如何看待了。

“愛情?”這是神明會有的感情嗎?

對於活的太久又太過於善良的白澤來說,他不會將這不知道是否能稱為愛情的感情給與鬼灯

――因為他知道對方一定會認真相待,因為他知道也許、或許對方會因此而心痛。

他不想給與鬼灯一段不確定的感情後,再讓他失去。

――因為他懂的,最可怕的不是沒有,而是擁有後再失去。

他失去過太多所以顯得麻木,對於所有的失去,他都是淡然看過;但當他記憶裡看見那個輔佐官死去時的樣貌,他卻又無法平淡,甚至用自己的元神試圖挽留鬼灯的靈魂。他也知道也許是這樣自己才會“忘記”這麼些感情甚至是記憶,還因此沉睡修養了千年。

但他認為一切是值得的。

這是為什麼呢?

“愛情可以讓一個人付出一切,愛情會讓一個人變得盲目。”但這些話似乎只適用於人而不是神,那神的愛情呢?

愛著所有人卻也不愛任何人,這似乎就是對於神而言的愛,但著也不是代表他們沒有愛意,只是活的太久了,所以忘了。

白澤將自己的情感封鎖,戴上笑容的面具,更準確的說,是習慣顯露笑容。神的笑靨是最會讓人感到安心的,這也發揮他博愛所有人的本性。他是笑著,但同時也像是面無表情。這勾引鬼灯,使他總是感到莫名心煩,就是因為白澤對誰都是那樣燦爛的笑靨,對誰都是如此平等。所以鬼灯試圖去破壞他的笑容,用最單純最幼稚的方法,鬥嘴跟毆打,就像是班上男同學對於喜歡的對象會做的惡作劇。

而他也如預期的看見他展露不同的表情,看似的生氣跟抱怨;但他也發現了,在那些外在情緒下,這位神明大人墨色瞳孔裡藏著的,還是滿滿的慈愛包容縱容。

對於白澤的欺負,終究只是自我欺騙。

直到鬼灯閉上眼,死亡前,終於,終於看見了神明大人的不同表情。

哭泣。

是真正的傷心真正的心痛,為什麼現在才明白呢?原來他和神明大人是互相偽裝互相愛戀的心,他懂了不過他也走了;留下,還是不明白的祂。

 

 

後記:大家好我是草草!本週華麗的爆字數了呢真是不好意思ww。

這裡有一件事情先跟大家謝個罪,因為草草一月份要去日本取材跟取靈感,所以可能會休刊兩次左右,回來之後就會恢復原來隔週更新的進度了(對不起草草是極度慢產型),造成大家不便真是不好意思。

最後謝謝各位欣賞到這邊,我們二月見!預祝新年快樂跟聖誕快樂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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